劉紹銘《鹹濕小女生》
[2009-06-28 蘋果日報]
小說家陳村替小白的《好色的哈姆萊特》寫序,說:
「時至今日,性的研究已成顯學。……有人問,
這些學問有什麼用?我端莊地說:
在被物質和環境異化的人生,性是解毒劑。」
在舞台上一懷愁緒、滿面悲情的丹麥王子居然「好色」?
一點不假,小白沒有冤枉古人。英國莎劇研究專家
Pauline Kiernan 女士寫了新書《Filthy Shakespeare》,
小白平心靜氣的中譯為:《鹹濕莎士比亞》。
王子面對女友 Ophelia 時,台詞正兒八經,
其實不少是鹹濕的雙關語。
曹雪芹的身世,我們至今還是一知半解,
因此無從得知他為人是否「鹹濕」。
不過細讀《紅樓夢》,可斷言作者縱非「鹹濕」,
也真好色。不好色怎能描繪天下淫人的眾生相?
試看二十八回寶玉跟薛蟠、馮紫英和眾丫頭行酒令一節。
薛蟠目不識丁,不會唱酬,迫得緊了,
只好「一根雞巴往裏戳」應付。
反觀雲兒唱的曲子,薛蟠不會欣賞,但文字訓練有素,
深諳解讀草蛇灰線的讀者,一看就心裏有數:
「荳蔻開花三月三,一個虫兒往裏鑽。
鑽了半日不得進去,爬到花兒上打鞦韆。
肉兒小心肝,我不開了你怎麼鑽?」
藝術家的創作力,跟「性」的盛衰有沒有關係?
小白在〈畢加索的色情畫〉中告訴我們,
這位「鹹濕畫」大師初試身手時,年僅十歲。
他在一本語文課本的空頁上「速寫」,
畫的是一頭公驢趴在母驢上幹好事。
小白還譯了附在畫面右上角的「兒歌」:
「不聲又不響,母驢翹起尾,不聲又不響,公驢幹得美」。
十歲的小鬼頭就懂得公驢幹的是「好事」,
大畫家可說是名副其實的「小淫蟲」。
他一輩子的畫作和私生活都浸淫在「鹹濕」的想像中。
「性」是他的想像、是他的日常經驗、
更是他畫作不可或缺的素材。在一幅 1902 年的素描中,
我們看見一個「孤獨的年老男子在自慰的同時進食和排泄。」
「自慰」、「進食」、「排泄」同時呈現,的確驚世駭俗。
畢加索十歲就畫了第一張「春宮圖」,
你或許可以說他日後在色情藝術的發展是「發潛質之幽光」。
其實年紀小小就「鹹濕」到了家的不限鬚眉。
《色情讀物書寫手冊》How to Write Erotica
的作者 Valerie Kelly 女士在「性」方面的覺醒
看來比畢加索還要早。據她自己說,她在幼稚園時
對繪畫特別有興趣。老師在她的「塗鴉」習作中
看到這位小女生的思想有點「邪門」,
但究竟「邪」在那裏卻無法說出來。
小女生的畫作,差不多都以農莊做背景,牛馬禾田各樣俱全。
佔畫面空間最大的是一柱擎天的「青貯塔」silo。
塔下總有兩綑稻草堆在旁邊。
「農莊畫家」說我們猜對了。她小時看過父親赤身露體。
在「開放」的美國家庭中,這經驗本也尋常。
就 Kelly 而言,不尋常的是這經驗
竟變成了她終生的「情結」fixation。
成年後她幾乎無法過「正常」人的生活,結婚離婚,
不斷轉換工作。
婦道人家又怎會變為《色情讀物書寫手冊》的作者?
說來也簡單。她的朋友認為她講的「鹹濕」故事,
別具一格。在友人鼓勵下,
她應聘到一家大規模的成人讀物的出版公司做專任作者,
後來更兼任編輯。成人讀物市場本是大男人的霸業。
Valerie 萬綠叢中一點紅,
方便她以女兒身直言「鹹濕」是人的天性,理應公開談論,
何必羞人答答。她促請讀者認清「色情」erotric
和「淫穢」pornographic 的分別。
淫穢的書寫或電影離不開暴力,對女性諸多侮辱。
色情作品歌頌性愛,取悅對方,
可說是一種「男女咸宜」的讀物。
Valerie Kelly 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職業。
她個人的嗜好剛好配合了市場的需要,
讓她既可在以文字「言志」的當兒娛己娛人,
這又是「發潛質之幽光」一顯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