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 莫聽穿林打葉聲 ]
如果說「莫聽」是蘇軾對讀者說的,
所以「莫聽」應該直接地翻譯成「不要聽」,
那麼這闋詞寫「打葉聲」寫得如此清晰,
讀者怎可能不「看到、聽到和想像到」雨點的「穿林打葉聲」?
將「莫聽」翻譯成「不要聽」,就未免太低估蘇軾的智慧了。
別忘記,蘇軾二十一歲首次應試便中了進士,名滿京華!
如果將「莫聽」翻譯成「不要聽」,
我們怎能期望讀者從更高的境界去欣賞這闋詞?
從蘇軾的禪詩《題沉君琴》可見,
蘇軾當然不可能僅僅是智慧中上的文學家:
「若言琴上有琴聲,放在匣中何不鳴?
若言聲在指頭上,何不於君指上聽?」
蘇軾一向是哲學詩、哲學詞的始創者。
蘇軾用「穿林」和「打葉」來描繪這場驟雨的力量,
可見雨勢頗大,並非毛毛細雨,甚至有可能是滂沱大雨,
而根據下半闋詞的描述,應該是除了大雨之外還有風,
料峭的春風!
所以「穿林打葉」的雨聲蘇軾當然聽得到,
只不過是他不在乎而已;
而他不在乎的原因,是由於他重視心靈的自由,
不會讓某些外物、外境影響到自己的心情。
如果「莫聽」是蘇軾對自己說的,
那麼要翻譯得貼切的話,「莫聽」應該翻譯成「沒有理會」。
香港俗語的講法,就是「當佢冇到」。
「莫聽穿林打葉聲」就是「[我聽到],[但]
我沒有理會那穿透樹林的雨點敲打在樹葉上的聲音。」
Ignoring the patter of rain on the leaves in the wood.
如果說「莫聽」是蘇軾對同行者說的,
那麼似乎是蘇軾認為「同行皆狼狽」還不夠,
還要落井下石,加多幾錢肉緊,對同行者再加以嘲諷,
叫他們「不要聽」風雨打在樹林葉片上的聲音,
不妨跟著我一起緩步慢行。
蘇軾當然不會有這樣的想法!
即使「莫聽」真的是蘇軾對同行者說的,
也應該將「莫聽」翻譯成「別理會」just ignore
或者「別在意」don’t bother yourself about。
[ 何妨吟嘯且徐行 ]
從小序「同行皆狼狽」這句,
我們可以推測樹林裡應該是沒有可以避雨的地方,
而且如果樹林是頗深的話,即使快步疾行亦必然全身盡濕。
如果說「何妨」是蘇軾對同行者說的,
那麼「何妨」當然是譯成「不妨」,
然而再加上小序「余獨不覺」這句,
就難免會有少少嘲諷同行友人的味道,
所以筆者認為「何妨」亦應該是蘇軾對自己說的,
並非用來嘲諷同行友人,
所以「何妨」應該翻譯成「依然」或「一於」。
嘯,撮口發出長而清越的聲音,
「吟嘯」是指吟詩、長嘯。
徐行,緩步慢行。
那麼同行皆狼狽,為何獨蘇軾不狼狽呢?
因為大家處理同一境遇的方法不同之故。
蘇軾明白既然無可迴避,
那麼就順其自然,既來之、則安之,何必狼狽?
個人的心情為何要被處境所操縱?
那麼蘇軾是如何面對這個境呢?
他不但沒有理會雨聲,
更加不介意雨點打在身上,以致全身淋濕,
一於活在當下,從容不迫地吟詩、長嘯、緩步慢行。
正如西方人所說:
Life isn’t about waiting for the storm to pass,
it’s about learning to dance in the rain.
蘇軾的行為反映出他已經領悟到:
1. 凡是不能夠改變的東西,就應該接受;
2. 不但接受,更加不會讓事件影響到自己的情緒;
3. 不但並非逆來順受,而是讓心靈採取主動,
開開心心、瀟瀟灑灑地接受;
4. 甚至在整件事情之中找出可提供哲理人生實踐的地方,
將風雨看成人生中的起伏和波折。
5. 每個人都有自由決定如何詮釋他所面對的處境。
蘇軾確實達到「活在當下」的境界!
從命理學的角度來看,這就是「安命」的境界。
其實蘇軾早在六年前《水調歌頭》(1076) 這闋詞裡,
就已經顯示出詞人安命的人生態度:
「人有悲歡離合,月有陰晴圓缺,此事古難全。」
人雖然擺脫不了物質世界和感情世界的束縛,
但卻可以在一望無際的精神世界之中展翅翱翔,逍遙自由。
這就是為何生活在同一客觀環境中的眾人,
可以有不同的想法和看法,產生不同的反應和情緒。